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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乡民俗·

年例的“摆钟”

□王侏晓


   粤西大多数村落都有年例习俗。我的化州北部老家的年例是农历正月十四,年例有一重要环节是“摆钟”。小时候,不知道“摆钟”是怎么一回事,大人也没告诉我,我只隐约觉得“摆钟”在年例期是神圣的节目。

   年例一大早,家家户户把祭祀的酒肉和香烛鞭炮准备好,住在外地的乡亲也早早地驱车携老带少回到村来。村里各大“屋厅”(供奉祖先的祀堂)都派人将拜神的八仙台,抬到村委会门前的“禾堂”(晒谷场)霸位。族人陆续将酒肉摆上台,等候已被请出庙的神灵巡游到来。早就有村里的“话事佬”(村里有威望的牵头办事的长者)安排人在路口提着鞭炮迎接神灵,当然也有不少心急的人轮流跑到村口观望,因为他们生怕香烛点早了,神灵还未到,香烛却点完了。

   终于,“探风”的人跑回来大喊“大神来了”。果然,抬神巡村队伍的锣鼓声渐近。大家立马行动,大人纷纷点香烧烛,希望抢个好位置插上年例的头柱香。迎神鞭炮一响完,抬神巡村的队伍就闹哄哄地进场,将神明的神轿依次摆在各大“屋厅”摆放酒肉的八仙台面前。“话事佬”大喊“众神归位”,乡亲们开始争先恐后地上香。这时候总有那么几人被火红红的烟火烫着,也有不少人的新衣服不幸中招,但谁也不会责怪谁,照样兴高采烈地到各大神的神位前上香。上完香后就是烧草纸元宝冥钱朝拜,孩子们也学着大人模样磕磕拜拜,全村人跪拜成一片。

   等乡亲们跪拜过后,必定有一位、两位或三位神灵降落到“摆钟”场。只见指定的“道公佬”双眼一合全身一抖,举止言行就不同往常了,竟在火气冲天、浓烟滚滚的“摆钟”场里跳起特定的舞蹈。不用说,大家都知道那是大神上了“道公佬”的身。乡亲们或跪或站到一边看“道公佬”表演。表演的内容少不了穿腮。所谓穿腮就是“道公佬”用一根长约30厘米长的银条穿腮。银条很光滑,一头尖,一头结成花环形状,环上系个小铜铃。“道公佬”将喷洒过酒水的银条的尖尖一头,从脸面的右边穿过腮,在口腔里横过舌头上部,再穿过左腮,从左脸面穿出来,然后将右脸面一头剩下的银条弯成九十度,让银条贴着脸面竖起来,银条顶头的花环和铜铃正好高过人头。接着,“道公佬”用一条长长的红头布将银条缚着,固定在头上。完成这些“惊险动作”后,“道公佬”一手拿令旗一手拿长剑,口中开始念念有词,声音时高时低时狂时愁时长时短时急时缓时男时女时哭时笑,时而跳上八仙台坐着,时而围着八仙台边舞边转,动作既怪异又多变。小时候,看“道公佬”穿腮,觉得很神奇也很害怕,以为真有神灵降落他身上,他的面和腮才不会出血,因此常被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其实,这只是“道公佬”骗小孩的小把戏,他们的腮和面早就像爱美男女那样,在指定的位置开了个洞。平时明眼人看不出,但他们一经过几个年例场的表演后,脸上洞口就明显了,据说那几天饮水也会有水从脸面漏出。

   这时候,乡亲们会围着被神上了身的“道公佬”,听“神灵”说什么。总有那么几个年老的虔诚的长辈跪在地上,对着“道公佬”合拜,竖起耳朵耐心听,生怕听漏一字半语。“神灵”一般会说去年乡亲们冲犯了什么责怪乡亲不尊重神灵,今年要注意什么或做些什么来补救。之后,“道公佬”用一只大大的圆形平面竹箕,装上“话事佬”早就备好在一旁的米,用头顶着竹箕绕“摆钟”场“作法”。转过几圈后,“道公佬”将竹箕放在八仙台上,用旗对米挥舞,用剑对米指点,口中念念有词,时不时拿起米粒撒向人群。等“道公佬”作过了法,“话事佬”便一边收人口钱,一边开始分米。村里每户都会分到一抓米,谁也不落空。把这抓米拿回家,不洗不吹不藏不丢,直接调水煲成粥或饭吃。老一辈的说,这能帮乡亲消灾化难,保佑人人身体健康。

   分过米后,便放“南天炮”。“南天炮”看来只是小小一只飞天礼花炮,但它代表的含意却大大的。“南天炮”一放冲天,谁拾到落在地上的炮花,神灵就保佑他今年添丁。谁家想添丁就守在放“南天炮”的人身边,扎好马步去抢炮花。抢到炮花的乡亲当然笑得见牙不见眼,高高兴兴地交上“南天炮”的钱。“话事佬”自然会清清楚楚地将谁谁谁“南天炮”的钱记在年例簿上,等谁家真的添丁了,就能准备好酒肉、“三角黍”(一种三角形的无馅的粽子)等祭品进入庙堂,举行“出灯”仪式,让新丁认祖归宗。

   然后,就到“摆钟”的高潮了,那就是放鞭炮。老家是鞭炮之乡,家家户户以前都造鞭炮。只是在上世纪末政府对造鞭炮的管理规范了,大多数乡亲淡出了这门祖传的手工作坊,但乡亲们在“摆钟”场竞烧鞭炮的热情一点也不减,好像谁家烧鞭炮越多越响,谁家今年日子就越红火。“话事佬”早就吩咐人在“禾堂”另一边用竹木搭起长与宽都超过十米的四方架,并将头条炮挂绕上架随时准备点火。鞭炮一点开了个头,就一直响到烧完各家各户准备好的鞭炮为止,而且中途最好不要停下,不然兆头不吉利。早有年轻力壮的年青人紧跟着鞭炮响过的竹篙,将鞭炮补盘上,好让炮声不中断。一时间,炮声响彻云宵,每人的耳被震得翁翁响。鞭炮烟灰四处飞散弥漫,气味呛人,人在那时话说得再响也成了哑巴。“摆钟”场男女老少全身沾满了炮纸尘灰,但每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小时候经常与伙伴们去抢拾“摆钟”场熄火了的散炮头,每年也有小孩被迟响的炮头炸伤,但大人们怎么也阻止不了小孩们这危险的诱惑。不过,现在已无小孩做这样危险的事情了,这不是优生优育育的新一代更懂得珍惜生命,而是十元八元就不知能买到多少漂亮的烟花了,谁还冒这个险呢。

   炮声好不容易停下来了,但烟雾是绝对不会一时半刻散去的。人们哪管什么烟雾弥漫呢,接着又在浓浓烟雾中集中跪拜,跪拜完毕后才允许烧迎神炮的人去烧送神炮,将诸神送离本村。“摆钟”仪式到此才算全部完成。乡亲们收拾东西回自家“屋厅”拜祖先,这自不用多说。

    或许,有人认为年例这样的“摆钟”是封建迷信,但对乡亲来说,面对祖先以及神灵,作为子孙后代,这是最起码的敬意、感恩和传承。尽管在科技越来越发达的今天,越来越多人不再相信鬼神之说,但在内心深处或多或少还是极想保留这千百年传下来的远古习俗,面对神灵祈福,毕竟多多少少也能表达很多人心中最纯朴的美好愿望。或许,在现下农村,应该再也找不出一个像年例“摆钟”这样的活动,能让绝大多数的乡亲不用约定地从天南地北奔着这个神圣的日子聚集一起。这是一种何等神奇的凝聚力呀,这样不忘根不忘本的祭祀祭祖传统,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应该说是一方土地的福气、是一方人气的生生不息。因此,与其说年例“摆钟”是封建迷信,倒不如说这是一种极接地气的习俗,这应该是广大农村在短时间内不会消失的一种信仰。或许,甚至可以说,一些民间流传下来的习俗,在不经意间可能就会成为国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