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玄宗天宝年间,有一位官员吕玄晤的妻子去世了。吕玄晤这个名字我们听起来相当陌生,在历史上没有什么作为,在当时也不过是八寺少卿之一,相当于现在国有事业单位的一个厅局级干部。然而这位从普通办事员做起,最高职务不过是从四品官员妻子的葬礼却惊动了整个京城,前来送葬的队伍,从吕家宅邸一直排到郊外的墓地,真如同压地银山一般浩浩荡荡。这样大葬的场面连一般的王公贵族家庭都办不到。
吕家葬礼这样排场,倒不是因为吕老爷身份显赫,而是因为吕家的女婿本事了得。
吕家的女婿便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宦官——高力士。
说到这里,大家不禁要纳闷了:高力士不是宦官么?怎么会结婚?又哪儿来的丈母娘呢?
是不是高力士在入宫前曾经娶妻,娶妻之后才因为种种原因入宫的呢?比如明朝的大宦官魏忠贤就是先在民间结过婚的,后来因为喜欢赌博,赌运不佳,被赌债所逼,自己愤而净身,入宫当了宦官。
可以肯定地说,不是这个缘故。
说起宦官这类人物,原来本是指宫中侍奉帝王的官员,东汉光武帝之后才成为被阉割后再后宫为帝王后妃服务的男人的专称。
宦官的来源主要有三个:
一是将战俘或罪人或者罪人家属处以宫刑,没入宫廷为宦官。例如秦朝的赵高、汉朝的石显。宫刑本来是惩治性犯罪的刑罚,秦汉以后,宫刑成为免除死刑的替代刑罚,例如司马迁便是免死而受宫刑。隋代废除宫刑,罪犯在宫中的比例便越来越小了。为了扩大宦官来源,在对外战争中,有时将敌国的战俘强行阉割,还有时掳掠边地山民强行阉割。
二是地方官吏为取悦皇上,将民间儿童蒙骗或强行阉割贡献给宫廷。据《新唐书·吐突承璀传》记载,当时福建地区进献阉儿最多,所以宫中福建籍太监最多,势力最强。元朝的时候,高丽地区也有向元朝朝廷进贡阉儿的惯例。
三是某些人怀有某种目的或羡慕富贵自宫为宦官。例如元代大宦官朴不花是因为他所爱慕的姑娘完者忽都被选进宫中,思念心切,自阉入宫以便接近昔日恋人。还有上面说到的魏忠贤为躲避赌债而自宫。
高力士属于哪一类呢,应当是属于第一类。说起来高力士的出身其实非常高贵,他的本名叫冯元一,排行老三,祖上是北燕皇族。冯氏一族南朝宋时从辽宁迁居到岭南,与岭南豪族世家冼家通婚,世代占据岭南,在南朝及隋朝时期,属于事实上的高度自治区。高力士的高祖母冼夫人更是统一岭南的女英雄。唐初,高力士的曾祖冯盎归降唐朝,但仍然对岭南地区有相当的自治权。这样的世代豪族,当然会遭到集权中央政府的忌恨和打压。冯盎生前就曾被诬告谋反。冯盎只好将儿子冯智戴送到京城做人质,又忠心助唐平定叛乱。但是中央集权的特质终于还是不能容忍冯家在岭南的势力,在冯盎死后五十年,唐朝以谋反罪诛杀高力士的父亲冯君衡,家属全部籍没为奴。高力士便是在此案中受到株连而被阉割,并被改名力士送进宫中。同时入宫的另一个儿童名叫“金刚”。显然“力士”、“金刚”都是被改的名字,意图无外乎是取悦信仰佛教的女皇武则天。至于改姓为“高”,则是因为入宫后的高力士被宦官高延福收为养子的缘故。
既然高力士10岁便作为谋反大罪的罪人子女被阉割入宫,那么入宫前娶妻显然是不可能的。
高力士与他的妻子是不是后来所谓的“对食”与“菜户”呢?
“对食”是指宦官与宫女结成临时伴侣,以慰深宫之寂寞。对食最早见于汉代,迨至明代,宦官与宫女因相互抚慰而结为对食的情形已相当普遍,甚至于一个宫女入宫很久而无对食,会遭同伴取笑为"弃物"。一旦宦官与宫女两情相悦,还有热心而甘当媒妁的人为之撮合。
明代宦官与宫女之间的伴侣关系,又有"菜户"之称。菜户与对食是有区别的。对食可以是宦官、宫女之间,也可以是同性之间,且大多具有临时性;而可称为"菜户"的宫女与宦官,多共同生活,如同夫妻,具有相当的稳定性。没有得到皇帝宠幸的宫女,各自选择太监为伴侣,称为菜户。“财产相通如一家,相爱如夫妇。”后来甚至于妃以下名位的低级宫嫔都有相好的太监,天子也并不当真地去辖治。皇帝、皇后有时也会问宦官"汝菜户为谁?"宦官据实回答就是了。宦官与宫女成为"菜户"后,唱随往还,形如夫妻。宦官对所爱的宫女固然是任劳任怨,听凭驱使,宫女也会心疼宦官,不让他干太多的活儿,而是支使别的宦官去干。结为"菜户"的宫女、宦官,多在花前月下彼此盟誓,终生彼此相爱,不再与别人发生感情。宦官如果发现他所爱的宫女移情别恋,往往万分痛苦,但不会对宫女如何,却常常与其情敌发生尖锐的冲突。万历年间郑贵妃宫中的宫女吴氏,曾和宦官宋保相爱,后来又移情于宦官张进朝。宋保不胜愤怒,终至万念俱灰,出宫削发为僧,一去不返。宫中的宦官对宋保评价极高。
但是,“对食”与“菜户”始终不是合乎法律的婚姻形态。早在明朝初年,朱元璋对宦官与宫女之间的这种行为深恶痛绝并严加取缔,对娶妻成家的宦官更处以十分残酷的剥皮之刑。虽然明英宗之后,太监与宫女之间存在对食与菜户的关系处于公开状态,但是法律上从来没有承认这是一种婚姻形式,这种关系也就处于不稳定的状态。明朝天启帝的乳母客氏,曾经与太监魏朝对食,后来又与魏忠贤对食。某天晚上,魏朝与魏忠贤争与客氏共寝,竟然吵闹喧哗将天启帝从睡梦中惊醒。天启帝亲自披衣而起,问客氏,“客阿姨,你喜欢哪一个?我来为你作主。”最终魏忠贤胜出,魏朝反被魏忠贤矫诏杀死。由此可见,对食或菜户只是事实上的太监与宫女的暧昧两性关系,没有配偶身份,谈不上法律承认,更谈不上法律保护,当然也就谈不上是婚姻。
高力士的妻子吕夫人并非入宫的宫女,所以高力士的这段因缘不是“对食”或是“菜户”。
高力士的妻子既不是入宫前娶的,也不是宫中寂寞的宫女,那么是不是高力士倚仗势力强行买来的呢?否则怎么有人家肯把女儿嫁给一个宦官?
老舍先生创作的话剧《茶馆》就描绘了大太监强买别人女儿为老婆的情景。人贩子刘麻子拉拢宫中的大太监庞总管二百两银子买了贫苦农民康六的女儿,可是康六到手只拿着十两银子,剩下的倒都被中间人刘麻子占了去。康六卖女儿给太监完全是迫不得已,正如刘麻子所说:“有女儿,你可养活不起,这怪谁呢?”康六自己也说:“那不是因为乡下种地的都没法子混了吗?一家大小要是一天能吃上一顿粥,我要还想卖女儿,我就不是人!”可想而知康六卖女儿的心情是多么地沉痛,他对女儿说的话更让人耳不忍闻:“姑娘!顺子!爸爸不是人,是畜生!可你叫我怎办呢?你不找个吃饭的地方,你饿死!我弄不到手几两银子,就得叫东家活活地打死!你呀,顺子,认命吧,积德吧!”《茶馆》中的大太监庞总管与康六纯粹是买主和卖主的关系。被康六卖给庞总管的女儿康顺子在庞总管死后逃出庞家,别人劝她再去找父亲,她说:“他?他是死是活,我不知道。就是活着,我也不能去找他!他对不起女儿,女儿也不必再叫他爸爸!” 可见卖女儿给太监的交易完成,康六与庞总管这两人便一拍两散再不见面了,甚至于父女之间的情分和责任也都谈不上,两家也更谈不上是亲戚关系。
